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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天书院 > 白考儿耿墨池 > 第128章
 
我听见他用英文说:“Wouldyoumarryme,please?(嫁给我,好不好?)”

星城一到秋天就阴雨绵绵,我在星城待了四五天,雨一刻也没停过。这倒让我想起了西雅图的雨季,也是这样绵绵不绝,现在想起来,竟像是前世。

在水一方贴出“出售”的告示几天后,终于成交。不卖掉不行,否则无法偿还公司的巨债。真是很对不起高澎。尽管已经征得了他的同意,但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这么一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嫁给陈锦森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但是我不能!

这个男人果真是个厉害角色,拒绝他的求婚后,表面上他没有和我翻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但转过身他就让律师来通告我们,如果我们再不偿还债务,他们将放弃公司的经营,任其自生自灭。公司的员工没有一个愿意走,他们都是当年跟随高澎闯荡天下的,对公司的感情很深,尤其是英珠的去世,让他们更加不忍离去。集体商议后,我们还是只能妥协,偿还债务,否则公司肯定不复存在,那都是大家几年创业的心血啊。

我和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一起回的星城,他处理在水一方出售的事,我则处理高澎的车辆等其他财产,房子降到底价成交后,我并不知道买主是谁,也不想知道,默默收拾着高澎的收藏品,装箱打包,忙了整整两天。

傍晚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疲惫地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英珠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飞快地奔跑,醒来很久,耳边还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我猛然想起今天是英珠的“三七”忌日,连忙跑到外面买了成捆的冥纸。晚上拿着冥纸到露台上烧,无论保安怎么敲门警告,我就是置之不理,我要超度英珠的亡灵,谁也拦不住。

夜已经很深,我还坐在露台的小板凳上,一张张地往火盆里放冥纸,跳动的火焰照着我的脸,温暖着我的心,就像英珠曾经的宽慰。虽然我已经无泪可流,可我还是想哭,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灰飞烟灭了,我从未像此刻怀念英珠的好,哪怕是她的拳头。

突然,客厅的过道里传来开门声,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门就被打开了。有人进来了,肯定是保安,我连看都懒得看继续烧冥纸,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啪的一声,客厅的吊灯被打开,我本来只开了一盏小灯的,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揉着眼睛看了看外面,进来的不是保安,是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子,诧异地看着阳台上我这个满头是灰的疯女人。

对方渐渐走近,我仰着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简直不能相信如此清晰真实,如同烙印在我心上的样子,只觉他又瘦了好多,瘦得只剩高高凸起的颧骨,眼神幽暗。足足有两分钟,我们傻瓜一样地瞪视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你……在给谁烧纸钱?”他放下行李箱一步步朝露台走来。

耿墨池!我在心底叫着他,真的是他!最最撕心裂肺的一刹那,我泪流满面,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耿墨池,耿墨池……”仿佛只要在心底那样拼命地呼喊,眼前的这个人就不会消失,永远都不会消失。

他隔了片刻,才说:“考儿,是我。”轻轻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微笑,“我还没死呢,你给我烧什么纸钱?”

我战栗如风雨中飘摇的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脏一阵阵紧缩,我能感觉汩汩的鲜血自心底涌出。原以为有生之年我不会再见到他,今天才知道这是多么幼稚的事情,即使再次见到了他,我们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我跟他,还能拥有什么?

“别烧了,我有得是钱。”

他来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火光中死去活来的我。然后蹲下来,更近地凑近火光,他就在火的那边,我在火的这边,两张脸隔得那么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感觉却又是那么遥远,咫尺天涯大概就是如此。

“Isthatyou,foolishcrab?(是你吗,笨螃蟹?)”

他在火那边问。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遥远和亲近,理解和排斥,痛苦和喜悦往往都只隔了层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让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余地!

我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巴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跟耿墨池去上海,刚才从“上岛咖啡”出来我都哭了一通的,这会儿眼泪还没干就被人拖上了事先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我是要喊的,可来不及发出声音人就已经在车上了。我惊慌失措地看看周围,全是几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挣扎着尖叫,可是没人理会,车子迅速地驶出了闹市。坐我旁边的两个大汉一个控制住我的手脚,另一个掏出了一根针管,后面还有一个人,捂住我的嘴巴,一针猛扎在了我的手臂上,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浑身一软,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像是在做梦,又不像,梦境中的事都真实地发生过,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我还跟耿墨池在“上岛”喝咖啡,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有些凝固。

耿墨池坐我对面,一身浅咖啡色便装,头发修剪得很短,差不多是平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留平头。初秋的太阳那样好,斜斜地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照在他脸上,他的脸一半阴影,一半明亮,没有笑容,神色忧郁而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忽然很心痛,很想问他:你过得还好吗?但我没有,只是问:“安妮呢,她现在怎么样?”

他摇头,“不知道,我管不了她。”

说着他掏出一个银色打火机,啪的一下点了支烟,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一只手夹着烟,深沉的忧郁郁结在他眉心,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他的脸在烟雾的缭绕下倍感遥远,“你好像变了很多,”他的目光飞鸿一般掠过我的脸庞,“感觉不太一样了。”

我苦笑,“是吧,女人到了我这个年龄,通常老得很快。”

他握住我的手,“曾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一起变老,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很庸俗,可却是人生最极致的美好……”

我慢慢地将手抽回来,转过脸去,“我们没有这个缘分。”

“是啊,我们没缘分。”他虚弱地摇摇头,慢慢地说,“原本不打算再回来的,死了直接埋到西雅图那块墓地即可,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来看看你,刚好看到在水一方的出售告示,就买下来了。我自己是用不着的,专门留给你的,以后你若在国内,就住这房子吧。”

我痴痴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叹口气,又道:“你这人啊,就是太随性,做事不动脑子,怎么直接怎么来,有时候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在西雅图,你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我醒来,见不着你的人就知道你又逃跑了,怎么总是这样呢?难道经历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就算你牺牲自己也未必就能让我幸福,因为你就是我幸福的全部理由,失去你,我怎么还能够幸福!所以你离开后,我真的很想你,很多时候恨不得自己死掉才好,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哪怕我当时真的是死了,哪怕你这只螃蟹永无可能变成天鹅,我还是不会停止……爱你。”

他淡淡地说着这些,弹了弹烟灰,见我没说话,更深地看着我说:“逃跑,其实是最懦弱的表现,我也逃跑过,跟米兰刚结婚的那段时间,不是从星城逃到上海,就是从上海逃到星城,结婚三年,我们捉了三年的迷藏。后来到了日本,我又从名古屋逃到巴黎,又从巴黎逃到西雅图,结果呢,还是逃不脱。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其实跟我一味地逃避有关,如果我能果断地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也许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勇敢点,爱情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谁来都夺不走,你跑什么呢?”

我转过脸去,极力地仰起脸,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咖啡厅里响起卡朋特那曲经典的《昨日重现》,两个人都怔住了,瞪大眼睛相互看着对方,一瞬间脑中好似有闪电劈过,沉寂的夜空骤然通亮,回忆挟着狂风呼啸着席卷过来,那么多的前尘往事,那么多的欢笑和泪水,原来从未丢却。

仿佛是出自本能,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我不敢呼吸,怕每一次吸气,都会惊动那些记忆。

我们默默地离开咖啡厅,站在街边上的时候,我低声跟他说:“我过几天就回湘北。”

他眉头一皱,“为什么?我让你很难受吗?”

“不是,不是,”我连连摇头,“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你需要清静。”

“如果想清静,我还跑回来干什么?”说着他松开我的手,又掏出一支烟点上,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刚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叫你不要跑,你偏跑,我的日子还有多久你不是不知道!”

我咕哝一句:“米兰,会找过来的。”

他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来了又怎样,我还怕她吗?”

我捂着脸直摇头,“墨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还有米兰,我斗不过她,而且我也不值得你这样。”

说着我就哭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站到了我身后。熟悉而迷离的气息梦幻般地罩住了我,我一阵摇晃,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站稳。他慢慢张开双臂抱紧了我,然后不等我抗拒,低下头,深深吻了下来。他的嘴唇微凉,透着好闻的烟草气息,我的脑中一片昏昏沉沉,抗拒不了,已经完全深陷在这样的吻里无力自拔,佯装的坚强,其实懦弱得可悲。

“跟我去上海吧,我们好好待一段时间,那里……也许能放松些……”他终于松开我,把手伸进我的发丝间认真地看着我说。

“墨池……”

“考虑一下吧,尽快给我答复,那边还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他的手停留在我的后颈,轻轻摩挲着,目光温柔而悲凉,“医生说我很难撑过今年冬天的,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有你陪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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