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日季第一百四十天。一大早，族人们吃过早饭，聚集在英雄之柱的前面，每年的今天，族人都会进行一次人口统计，并找出去年至夏时节到今年至夏时节满十六岁的少年，组织他们参加至夏第八天举行的成人礼。首先是统计人口，男女各站一长排，队伍蔚为壮观，从大厅东边的厨房门口一直站到了西边的男孩卧室门口，阳二看着眼前场景，禁不住挠挠寸头笑了起来，队伍看起来比去年要长一些，这应该人口最多的一年，阳二扯着嗓子大声说：“不错，有进步，大家还要继续努力。”由于猛然大吼，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等到咳嗽停了，大厅里已经一团糟了，孩子们四处乱跑，女人跟在屁股后面猛追，阳二不得不再次大喊：“都站好了，不要到处走动，今天我们争取一次点清楚。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数了三四次都数不清。”
“你要快一点，谁能坚持那么久啊？”舒莫冲他喊道。
“行、行、行，开始吧！”阳二对静宁、和银、齐大和万四说。
队伍再次站好。静宁与和银负责清点女人，她俩一前一后，各自数着，有几个小孩跑出了队伍，在地上戏耍，静宁一边走，一边数，还一边回头提醒和银不要把队伍外面的小孩数掉了。和银一边用手点着每个女人和每个女人怀里的一个或两个甚至三个孩子，一边嘴里念着数字，还要一边回应静宁的眼神。
当和银走到母亲林和身边，林和将银兆塞给和银，骂道：“把自己孩子看好了。”
方辉抱着辉大，把到处乱跑的辉春拉了回来，可是她忘了自己刚才站的位置，就挤到了云方身旁，前面的卢隐指着身边的位置喊：“方辉，你刚才站在这里。”静宁刚点完方辉，方辉立刻跑到队伍前面站到卢隐身边去了。静宁来到卢隐面前，用手点着方辉数道：“一百七十一……”当她看清楚方辉时，诧异地问：“我好像数过你一次呢？我怎么又走回来了呢？”方辉连忙说：“对，你数过我了，你数的是一百六十一。”静宁吃了一惊，她说：“不对，我数的是一百七十一。”方辉再次纠正静宁：“静宁，我真的是一百六十一了。”静宁看看卢隐，卢隐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数呢。”静宁再看看托朴，托朴正哄着朴三和朴四，静宁问她是多少，托朴看着静宁，茫然地摇摇头。方辉在一旁强调自己是一百六十一。静宁点头：“好吧，一百六十二……”她点着卢隐，继续往前数。
和银来到方辉面前，数道：“一百六十九……”方辉告诉和银自己是一百六十一，和银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去。
江郭正嘤嘤地哭，和银看着江郭的寸头，想起江郭在往生洞口水潭里产下的郭五没有能够成活，她忙缩回指着江郭的手指，并用眼神安慰江郭，心中默数：“一百七十四……”江郭因为剃光了头羞于见人，很少外出活动，加上产后修养，她的体重直逼花休，郭仰跟着妈妈一起过了一段静修的生活，也长得胖嘟嘟的。
终于，女人和幼儿队伍数完了，静宁说一共有二百六十个，和银瞪大眼睛，说：“差这么多？我的结果是二百六十九个。”
静宁说：“我还没数老人呢，里面还有金玉她们几个，加起来就是二百六十九。”
和银对静宁的解释很不满意：“我也没数她们啊，我如果加上金玉几个人，就是二百七十八。”
静宁有些头晕，她继续解释道：“我还没有加上你我两个人。”
和银说：“我也没有数你和我，如果加上你和我，就是二百八十人。”
静宁看着和银，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指了指和银怀里的孩子，说：“你加了银兆没有啊？”
和银已经崩溃了，说：“那不是更多了吗？我现在问的是你怎么比我少那么多？”说完，她像刚想起来一样，看着怀里的银兆，轻声道：“我数过你吗？”两岁的银兆冲着妈妈直乐。
静宁终于想起来了：“对了，刚才方辉那里乱了。我说是一百七十一，她非说是一百六十一。”
阳二远远地看着她俩，正等着她们的结果，久等未果，阳二大步走过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阳二知道她们数错了，对她们说：“重新数。”两人正说得起劲，根本没有理睬阳二，阳二重复一遍：“你们重新数。”两人还是没有理他，阳二火了，大喊一声：“都重新数。”静宁与和银都闭嘴了，静宁恨了阳二一眼，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阳二被将住了，他向静宁赔笑：“静宁，还是你数吧。”静宁扬扬头说：“要我数，可以！不过不能对我吼叫了。”阳二连忙答应。
男人队伍里，齐大和万大早已经数完了，他们正站在和二身边聊天，猛听阳二大喊：“都重新数。”两人又飞快地跑到队伍尽头，重新数了起来。
阳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静宁与和银清点，孩子们在人堆中穿来穿去，阳二盘算着这样不是一个良法。他看看大厅四周，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大家都注意了，都把自己的孩子抱着，到女人通道里去，然后一个一个地出来，这样数，绝对不会出错。”
静宁冲阳二点点头，表示赞许。
人们陆续进入了女人通道。阳二跟在后面，等到大家进去差不多了，却听静宁说：“那儿还有几个人。”
阳二回头，看见大厅里还站着谷大等四五个人。阳二冲他们喊：“你们干什么？还要我来抱你们吗？”
谷大委屈地说：“我们没有孩子可以抱啊？”
人群一阵哄笑。阳二无奈地摇摇头，说：“几个傻子。”然后使劲向他们招手。
族人都进入了女人通道，齐大、万大、和银和静宁站在出口处，阳二让大家站成一列，“一二三四……”就像飞蛾产卵一样，人们一个接一个从女人通道走出来。
“四百二十一……”当阳二满脸笑容走出来时，四个人同时数道。
和银童心大发，她快步跑进去，又一扭一扭地走过阳二身边，嘴里数道：“四百二十二……”静宁、齐大和万大也学着和银样子走了一遍，最后数字定格在四百二十五。阳二问：“里面还有几个行走不便的老人？”和银答道：“金玉、南山……六个女人，梅六、布三……四个男人，一共十个。”阳二很高兴，大声宣布：“梅迪尔族今年已经有四百三十五个人了。比去年多了十三个。”
大家一阵欢呼。
阳二也走进了人群，在众人喧哗声的掩护下，和男人们一起肆无忌惮地评论起来。
“四十多个可以生产的女人，每年才增加十几个人，这还值得高兴吗？”总有人会唱反调，蓝二就是其中一个。
阳二拍拍他，说：“虽然总人口只增加十三个，但是你想一想，去年才增加十个人呢。要是每年能增加十三个，只需要三十年就可以翻一番呢。四十多个能生的女人，今年就生了接近二十个，女人真厉害。”没想到人群嘈杂的声音像被人拔掉电源一样突然停了下来，阳二的那句“女人真厉害！”显得异常响亮。阳二急忙闭嘴，他觉得这样表扬女人会助长她们的骄傲情绪。大厅里安静极了，阳二尴尬地重复一遍“女人真厉害。”
“现在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女人们都说。
阳二讪讪走出人群，回到族长位置上，他招呼大家安静下来，说：“今年成年的孩子有哪些？都站出来吧。”贺大、霍大、昌大、丁何、方涂、蔡秋六个人都陆续走到了前排，曾敏低着头不动。
卢曾扶着自己的大肚子，用手拉曾敏，曾敏生气地对母亲说：“我不去。”卢曾慌神了，周围的人都笑了。曾敏的妹妹曾圣夸张地大叫：“你快去呀！”在大家的催促声中，曾敏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面去了。卢曾因为紧张，肚子一阵阵发痛，原来是她肚子的孩子急着想要参加姐姐曾敏的“成年礼”。
“波泉呢？波泉去哪里了？”蓝波正在人群里寻找女儿。波泉也满十六岁了，她正在卧室聆听寒居的教诲，自从给寒大送葬后，寒居就一直没有再进过大厅，悲伤摧毁了她那被岁月磨蚀而衰老的身体，波泉坐在曾祖母的床前，寒居喘着气，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梅迪尔女人的职责。其余的事就随着自己的感觉去做就行了。”波泉看着寒居苍白的头发，突然哭了起来，寒居没有劝慰她，反而笑了，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奶奶也曾经这样想过，我记得我成年的那一年里，我常常躺在床上，闭上眼，在心里大哭。我想我这一生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已经完了。”波泉哭得更厉害了。寒居静等波泉平息后，说：“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其实，这是非常可笑的。从小孩到成人的转变过程中，我们会焦虑、会害怕，这是对未来的一种担忧，因为我们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寒居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抚摸着波泉低垂的头，说：“但事实是，成年后，你会有你的孩子们。他们会指引你生活的方向。”波泉静静地看着寒居，不时点头以示自己正在认真听。寒居接着说：“他们会像一个袋子，收掉你所有的私心杂念。然后，你所有的心思都会集中在这个‘袋子’身上，这样你不仅感到安静，而且会感到安全。女人在这个过程中会获得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寒居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融化冰山的光芒。“去吧，她们应该在找你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
波泉来到大厅，蓝波大声骂波泉：“你把我急死了。”
阳二看着眼前三男五女八个即将成年的孩子，对大家宣布：“今年成年的有八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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