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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天书院 > 白考儿耿墨池 > 第89章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意识,我能感觉到四周的黑暗和宁静,还有冰冷。

耳畔是咕噜噜的水声。

慢慢地,黑暗越来越深邃,人也越来越缥缈,溺水的不适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好似我已经停止挣扎,浮在了水中。恍惚过了半生那么久,我叹息着在水底开始了新的呼吸,像鱼儿一样不断鼓着泡泡,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眼前像是缥缈的梦境,一定是梦,黑暗的尽头突然浮现出奇异的亮光,我居然看见了水的那一端同样漂游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雪白的面孔,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男的无疑是祁树杰,面孔正对着我,女的有着很长的头发,海藻一样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穿着绿色的长裙在水中飘飘的,双腿修长,手臂很自然地划动着,像一株曼妙的水草。

他们在水底深处看着我,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我拼尽全力游向他们,可是祁树杰却拉起叶莎游向相反的方向,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两个生长在水下的生物,就像水底无处不在的水草和鱼虾一样,他们有没有灵魂和感知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的世界我休想进去,即便我真的死了,我也永无可能靠近他们。

而且我觉得祁树杰一定是认得我的,就算是亡魂也应该是有记忆的吧,因为他在游向远方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惨白的面孔依稀有笑容。

他为什么对我笑?

他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只对我笑?

四年了,我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对我恨到如此地步,连个虚无的梦都不肯给我,决然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我在哭,光亮渐渐隐去,我陷在冰冷的黑暗世界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正是我的悲哀,现实世界里我被人抛弃,到了地下的世界还是无人搭理,做人失败就算了,做鬼也做得这么寂寞。我绝望极了,四周黑得无穷无尽,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可见死亡并不是绝望的尽头,在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谁也不能保证你进入那个世界后就能获得灵魂的安息,比如我自己,就像是坠入黑暗的井底,所谓爱情,所谓生死,到头来只是场华丽的梦境,一切的希冀和梦想都随流水哗啦啦而去,我挣扎在那样的黑暗中,无法呼吸,不能言语,连哭泣都变得虚弱无力,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人会救我。

死吧,就让我这么死吧……

“考儿,考儿……”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有人叫我,近在耳畔,那声音很熟悉。我沉沉地呼吸,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脑子里也渐渐有了灵动的光影,待我模模糊糊看见那些光影时,我已经睁开了眼睛。只见樱之趴在我的床头,双眼红肿,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我睁开眼睛的刹那她叫出了声:“考儿!你醒了?”几乎是同时她跳起来扑向病房外,“医生!医生!……”

趁这间隙,我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满眼都是刺目的白色。直觉这里应该是医院。原来我没死啊,窗户开了半边,有微弱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点滴瓶,我觉得鼻子很难受,这时才发现我的鼻孔中还插着氧气管,原来我是靠这个呼吸的。不仅鼻子难受,我觉得浑身都难受,特别是胸口,每次一呼吸都牵起撕裂般的疼痛,有一种强烈的咳嗽感,却咳不出来。

医生鱼贯而入,逐样给我检查各项生命指标。

樱之喜极而泣,在旁边哆哆嗦嗦地给人打电话,“嗯,她醒了,刚醒的……好,我知道,您过来吗?就过来啊,好,我等您……”

当樱之告诉我,我已经抢救了几天几夜,昨天才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而耿墨池已经回了上海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地就流出来了。

“考儿,忘了他吧,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这是何苦啊?”樱之哭泣着,“耿墨池走的时候其实也不好受,他的情况看上去比你好不到哪里去,第一个晚上陪护你的时候他自己也在输液,他跟我说,他会把米兰带去日本不让她找你麻烦,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要我告诉你,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他这辈子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颤动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胸口的疼痛让我连呼吸都很吃力。

樱之抽出纸巾一边给我拭泪,一边说:“放过自己吧,这几年你说你过的什么日子,几次死里逃生,你想想你的父母,年纪那么大了,你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次我都没敢跟你爸妈打电话,怕老人家受刺激,考儿,你身边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呢?祁先生也是几个晚上没合眼,你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差点调用直升机把你送去北京抢救……”

“耿,耿墨池什么时候……走的……”

“考儿,你还问他干什么,他马上就要去日本定居,他已经跟米兰登记了,你死心吧!”樱之摇着我的肩膀,“你怎么还没清醒呢,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半个小时后,祁树礼赶到医院跟我说着同样的话。他站在床边双手握成拳状,像在极力压制着一触即发的情绪,“你的肺呛坏了,引起呼吸衰竭,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了,但你一辈子都落下病根了,你还要怎样?他昨天跟米兰已经在上海注册,他们是合法夫妻了,现实摆在面前,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一条生路呢?如果你真想死,那你就等他死了后,你在他坟边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好了!现在,请你好好活着,珍惜每一天的生命,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也属于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没有权利说带走就带走!”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宁愿救死人也不肯救我,我就是要个说法而已。”我仍然是咬牙切齿,身子可怜地战栗着。

祁树礼坐到我床边的椅子上,握住我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他去上海前把情况也跟我讲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我觉得他做的也没错,虽然他太太已经死了,但死者也是有尊严的,甚至死者的尊严胜于活着的人,因为死者不会为自己辩解,没有感知,没有意识,那就更应该得到我们活着的人的尊重,这是一种人道。耿墨池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做出那样的决定,他要不跟米兰结婚,他太太叶莎的名誉就会毁于一旦,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倒是让我对他这个人刮目相看,这家伙还是蛮有情义的。至于米兰这种没有人格没有廉耻没有道义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等着看好了。考儿,答应我,再也不要做傻事,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你太不理智了,做事情完全不考虑后果……”

祁树礼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很模糊,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听了。我转过脸望向窗外,阳光已经消失不见,天空变得阴沉沉,病房内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和树枝扑打的声音,我听到祁树礼在旁边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雪,外面很冷,你要多保重身体,千万不能感冒,否则你的肺就很有问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地有人来医院看我,阿庆和几个同事都来了,周末的时候老崔和其他几个台领导也来到医院,安慰我好好养病,工作的事不要挂在心上。我知道年底电台很忙,我这个时候住院实在是不厚道,很是愧疚。高澎几乎是每隔一天就来看我,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他的个人摄影展已经在筹备中了,有望明年春天开幕,他的很多哥们儿都在帮忙,“现在才知道朋友有多重要。”高澎如是说。我在高澎的脸上看到了罕有的激动,那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摄影师了,这很让我高兴,也多少缓解了我内心的苦痛。

高澎现在反过来安慰我,鼓励我,每次来都讲笑话给我听,虽然我笑得不是很由衷,但好歹是笑了,祁树礼见状对高澎的态度也似有所好转,至少面子上不那么倨傲目中无人了,有时候还跟他寒暄几句,因为每次高澎来我都会被他逗得呵呵笑,可是祁树礼来,我多半保持沉默。

这让祁树礼很是懊丧,“在你眼里我连个混混都不如?”有一次他这么问我。我当下就板起脸,斥责道:“请注意你的措辞,祁先生。”

祁树礼只能叹气,“我真是死不瞑目!”

出院后我暂时无法工作,医生交代我要安心静养,病情随时有可能反复,因为我的肺确实被呛坏了,稍加不注意就会感染,会引起肺炎等一系列并发症。祁树礼为此专门为我配备了私人医生,随时待命,怕小四年纪小不会照顾我,还把樱之调到我身边,一方面帮忙照顾我,一方面怕我闷陪我聊天。可是樱之好像很忙,每次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而且很惦记着工地的账目,生怕有什么差错她负责不起,一来就不停地打电话,给同事交代这交代那,每天还要赶回家给周由己做晚饭,我不好意思留她在这里,要祁树礼把她调回工地,祁树礼犹豫了两天就把她调走了,但不是回工地,而是安排她回公司继续负责管理人事档案。

樱之对此颇有些惶恐不安,以为是她工作出了纰漏,弄得我很过意不去,但祁树礼说只是工作上的正常调动,叫我不要担心。

这期间瑾宜多次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言语伤感,几次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从她口里得知耿墨池将于元旦后带米兰赴日定居,她说得很小心,我只是不吭声,瑾宜以为我很平静了,其实她不知我在电话的这端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瑾宜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妹妹回国了,可能会去看你。”

“我不认识他妹妹。”

“他妹妹也是我同学,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怎么会来看我呢?”

“可能墨池有些事情需要她向你转达吧。考儿,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恨他,这次去日本他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他根本就没打算回来的呀。”瑾宜说着在电话那边泣不成声,“他跟米兰结婚是有协议的,他要求米兰在他去世后不得找你的麻烦,并且对于叶莎的事情要永久沉默,否则米兰就无权继承遗产,具体细节我知道的就这两点。考儿,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他对他爱的人都是很珍视的,包括对你,如果你看了他的遗嘱你就会明白,他有多爱你,从星城回来的头几天,他天天跑来我这里跟我诉说对你的忏悔,我跟他一起长大,我从未见过他那么伤心,他就剩一口气了,考儿,原谅他吧,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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