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节前夕，中华门防线演变为拉锯战。
阵地多次易手，已完全是一个残酷的血肉磨坊。
几个月激战，经由前指提名，李彪正式提升为中尉，并在特种训练中，通过了战斗机全天候飞行资格。
此刻，李彪正对堑壕里一个观察哨兵交代任务。因为前一天夜里，敌军连续五次对阵地进行小股反扑，实际上是想吸引他们出来占领阵地，然后用炮火覆盖。
李彪没上当，相反，偷袭敌军被他们后面的营属小炮整得够呛。
估计敌人会有新的报复。
也正在他和那哨兵说话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隆隆的啸声，循声望去，一道闪电，像朵耀眼的银花朝他们直奔而来，那骇人的声音像是一辆大型拖拉机从炕头上碾过。
战斧式巡航导弹！
李彪他们下意识地扑倒在堑壕里，那炙热的家伙，从头顶上嘶鸣着驰过，直奔他事先所呆的掩蔽部，轰然爆炸。
强大的气浪把那混凝土预制件高高地抛起，李彪伏在地上，胸脯也被大地急剧的震颤震得生疼，两眼发黑，直想作呕。
呆在掩蔽部里的电台兵整个人找不见了，只有在他紧急卧倒的地方有堆碎肉。
敌人太熟悉自己原先占据的阵地，他们首先用战斧巡航导弹摧毁这座很可能当作阵地指挥所的掩蔽部，紧接着M777型数控重炮便开始朝阵地上所有的工事进行标定射击，炮弹几乎都在不出堑壕五六米的范围内爆炸。
那个准，那个震，一个兵没流一滴血就死去了，大概是内脏被震裂了。和李彪同在一个土木坑道里的小兵用防潮被把头紧紧地裹住，可是不行，耳朵还是流出了血水。
由于失去了电台兵，同前指的联系断了。
还在炮击前，李彪就派驴脸回去汇报阵地情况，顺便要部电台，他似乎已尽到了努力。
此刻，李彪和阵地上的所有人一样，在等待着那属颗于自己的炮弹。
李彪曾经看过一位战斗英雄的报告材料，他说他别的本事没有，当敌人炮火打得最猛的时候，他总提把手枪在阵地上转上三圈，以鼓舞士气。他当时很信这话，可这会儿，整个阵地上没有一处不落弹或者将要落弹，你提着手枪往哪里转，也只能转到一处地方去，死亡。
李彪呆在坑道里，忽然一个小战士哇地哭出声来，喊道：“妈妈！妈！”
像那断臂的维纳斯，世间的美常常这样遗憾地残缺着，在缺憾里显示了完整，在抵御打击的同时展示着生命。
也许，小战士希望能让别人知道，他是需要理解的，几乎没有一个军人愿意从这颗星球上不留一点痕迹地逝去。他希望后来的人能记住他，认识他。
李彪注视着小战士，他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不久，一发炮弹直接落到了坑道不远处的堑壕内。
李彪只觉得眼前一黑，头发涨，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鼓上嗡嗡作响。
李彪首先摸自己的脑袋，还在！而在此之前，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剩下的这些感知，不过是因为人死灵魂尚存的缘故。好一会儿，他才弄清楚，只是被震晕了，而整个坑道口被冲击波冲塌了，剩下的空间和外界完全隔绝了。
一地尸体，只有那个喊妈的小兵几乎完好无损，只是一根脚趾被木头压去了小半截，他在那边正咬着牙骂呢：“敌军在我身上犯下了滔天罪行！”
他俩疯狂地用手扒土，手指都抠出血来了，一点进展也没有。看来事不过三，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李彪绝望地朝上前的土层，射出了一梭冲锋枪子弹。这样更糟糕，使剩下的不多一点空气也混上了一股烟味。
没人能来救他们，大家都在防炮。
最后，还是301高地上的观察哨救了他们。
自从他们失去联系，前指就要求那个观察哨密切注视他们阵地的情况。他们刚好在观察镜里看到了掩蔽部被打塌的情景，便派了两个人爬到阵地来。
炮击停了，阵地上难得有这样的宁静。
李彪命令阵地上的士兵不要随便开，体力稍有恢复后，便组织大家过年。收集食品，送上来的食品还剩不少，有人提议在那牛肉罐头里拌点野菜，因为连着几天吃压缩干粮拉不下屎来。
李彪还为自己的防炮洞题了春联：谁敢逐风三千里，银妆不负少年行。横批是：独步天下。
和李彪一块儿躲过劫难的那个小战士此时正把片树叶贴在嘴唇上，吹起了《说句心里话》。
李彪打着节拍，让很多战士一起唱：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远处，被敌军燃烧弹打着了的一片丛林在烧着。在那猩红炽亮的火焰里，不时有人被地雷被炸飞。
第二天晚上，高锅巴来了。随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老虎大队几个穿迷彩服的新侦察兵，他们脸上都涂了野战膏。
在一群叫花子带乞丐的兵里，高锅巴一时竟没认出李彪是哪一位。
“谁是中尉李彪?你给老子站出来!”高锅巴吼道.
李彪穿着鼓鼓囊囊的狗熊装，支楞着瘦鸡脖子般的脑袋，慢慢走出来。
“你娘的......这么瘦……”高锅巴说不下去了，本想锤李彪的拳头也松垮下来。
他俩手一拉，各自的声音都变了。
如果没有那些兵在场，李彪真想抱着高锅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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