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行之一句话说回了神儿，齐清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打破了尴尬，索性便直说。
“哦，原来是为了百草结。”
沈行之与她对面相坐，细细说了起来。原来这百草结瞧着不甚起眼，做起来却是费时费物。编这百草结，用得是药龄百年往上的药藤的嫩枝，最好是无叶无骨，编出来才柔软。用炼制清虚回宁散的四十九味药材与它一同熬煮七日，最后捞出来不柴不散的那些，方可以用。藤枝编好后，须在不停炼药的丹炉上挂上多日，何时挂了药灰，何时才算成了。最后再寻一株百年的紫芝，在刚开花的瞬间连根挖下，因为紫芝花方开便谢，极难保存，须放在寒冰玉盒中才能保住。将这紫芝连花闷在药鼎里，再将百草结放上。密封以小火烘烤，等紫芝化了粉，百草结成了今日所见的淡淡紫色，便以紫芝药性锁住了里面的所有药性。束在腕上，便等于是随时随地以丹气滋养血脉，于人的益处简直妙不可言。
齐清岚听得心驰神往，半晌方道：“我在京都，大半年都没有瞧见师父，想必是忙这些去了。为了师伯一件寿礼，师父也是费尽了心思。”
“何止是费心呢。”
沈行之起身从书架上略翻了翻，拿出一本书来，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紫芝此物，寻常已是难得，百年以上的，就更少见了。而紫芝开花与不开花，相距更有云泥之别。这一株开花紫芝，师叔必是寻了许多险地方遇到的。”
齐清岚凑过去细看，果然瞧见图谱旁边有许多细细小楷，中有一行便写了这开花的紫芝只生在陡峭阴险之处。
这本书与药典差不多厚，多记载些珍奇少见的植物，齐清岚被勾起了兴趣，沈行之便从头翻开，一页页将这些植物讲给她听。
沈行之声音低沉温和，映着烛火便有中说不出的温馨惬意。齐清岚将双臂垫在桌上，侧脸趴在桌上细听。只是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阖上了眼睛。
她睡着了。
沈行之这头还不曾察觉，直到说到有趣处，打算指了给她看，才发现她已经睡得香甜了。
沈行之不觉失笑，轻轻起身收了这书，转过头来看了她半晌。齐清岚许是累了，竟然睡得十分深沉，眼看是先不会醒的了。沈行之走到她身边，原想叫她一声，手刚要搭上她肩膀，又停了下来。顿了顿，便展开双臂，要将她抱起来。
还未等碰到，忽而又停下来，自己摇头笑了笑：“你倒是安稳，叫师兄拿你怎么办呢？”
他起身寻了一件自己的外衫来，轻轻给齐清岚披上，自己便坐在对桌，支起手肘瞧着她恬淡睡颜。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睡得这么香，想来该做个好梦。”
他侧头呼了口气，屋子里的灯烛轻晃一下，灭了。
齐清岚入睡一向是睡得好的，若是睡熟了，等闲都叫不起来。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身上发僵，胳膊腿都隐隐作痛。勉强睁了睁眼睛，刚要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忽然就停住了。
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终于彻底睁开了。
这是哪儿？
睡蒙了的齐清岚猛地站起来，僵了的筋骨突然拉伸，小腿一阵酸疼，让她忍不住“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行之一推门，看见的就是齐清岚抱着腿小小一团窝在椅子旁边，抬起的小脸满是委屈。
“睡醒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齐清岚脑子已经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居然在师兄这里睡了一晚上，忽然就有点儿不好意思。沈行之这一问，虽然语气平常，她却着实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嗯”，就揉着小腿开始装哑巴了。
沈行之将手中的碟子放到桌上，搭手过来拉她：“我原想着，咱们药田历练时林间夜宿，也就算是你过得最差的时候了。如今看起来，你倒是不娇气，困了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齐清岚借力站起来，稍微恢复些知觉的小腿好似万千蚂蚁噬咬，又痒又疼，可是心里的尴尬却减轻不少。沈行之一说，她就想起来，当初林子里过夜，不也和昨天差不多？不多是多了一个屋子罢了。
自己给自己开解了一番，齐清岚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她往桌上看了看，沈行之方才端进来一个碟子，里面盛了约有十几个指肚大小的黑红果子，立刻好奇起来：“师兄，这是什么？”
沈行之往她这里推了推碟子：“这果子是可以吃的，你先尝尝。”
齐清岚半点不怀疑，捻着那果子的长茎就放进嘴里。刚入口便是一阵清甜，齐清岚一脸惊喜的眯起眼睛细细品味，忽然就脸色一变，眉心皱起一个“川”字来。
沈行之动作更快，她刚要张口，他便伸手过来遮在她唇上：“先等一会儿，我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这些，可别糟蹋了。”
听见这话，齐清岚便知道这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野果了。强忍着吐出来的欲望，两只眼睛都忍得泛了泪光，只能不时眨上一眨，那果子的味道才慢慢淡了下去，终至于无。
齐清岚一万个委屈：“这是什么果子？实在难吃。又苦又涩，还有些酸酸的，刚开始那一点儿甜，就是骗人的。”
沈行之点头道：“这果子叫做五行果，增益五行，补中益气，本来是一味极好的药材。可惜它活得时间太短，选的地方又苛刻，一年里能遇上的时候也没有几次，因此都是直接吃了的多。刚巧昨晚落了小雨，我今晨又起得早，要不，你也吃不到它。”
齐清岚嘟囔着一脸嫌弃，大抵就是并不稀罕吃的意思。
沈行之瞧她抗拒，便自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面色如常的吞咽下去。一面告诉她如何才能少些苦涩，一面又捻起一颗果子，直说这果子不能久放，劝她快吃。齐清岚现在只要看上这果子一眼，就能想起那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恐怖感觉，打死不想再吃。
可又耐不住沈行之劝，心里想着多少也要拖一个人下水，便又拿了一颗往他那里送去：“这果子极好，师兄也一起吃。两个人不是还能吃得快些？”
两个人各拿着一颗果子送到对方面前，齐清岚为了表示诚意，先一步张口把沈行之送过来的果子含到嘴里，正要劝他吃上一个，便听见门外重重一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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