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金陵的霓虹街灯，将幻彩的光晕散射到沥青路面上的小水洼中，任由街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其践踏，却不做任何的反抗。
这水面映射着现代社会的灯红酒绿，也映射着苦楚者的寂寥。
距离楚江从监狱内刑满释放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但即使他已经用上了最潮流的智能手机，也为自己注册了多个平台的社交帐号，吃着从南美洲泊来的食物，喝着欧洲庄园的原酿，嫖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公主，赌着自己的性命去打地下拳。
可楚江还是无法适应2017年的时代速度。
作为旧时代的残党，在这个新的时代，没有可以承载他的船。
“嘟嘟嘟……”
简洁的手机铃声响起，站在一座高楼顶端的楚江遥看都市霓虹的空洞眼神迅速凝固，收缩。
“和尚，你要找的资料我给你找来了，一会就发到你的邮箱，注意查收啊。”
“辛苦您了，单经理。”
听到这句违和感十足的感谢，电话中单经理的话语不由得停顿了片刻，随后才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嗝，和尚，我当‘经理’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什么人没见过？”
“嘿，你别说，就你这样子的，我还真没见过。”
“要说你老实吧，吃喝嫖赌里面你就不沾赌，小妞那是三天一换，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这样却自称是个‘和尚’，可真够讽刺的。”
“不入世，如何出世？明人不说暗话，单经理，你说这么多废话，难道就只是为了编排我？”
在距离楚江所在大楼不远处的一处旅馆内，看着手下人传送过来的实时直播画面，又通过耳麦听到楚江那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单经理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随后狠狠抽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让本就烟雾缭绕的客房显得愈加“仙气逼人”。
思索片刻，单经理这次换了个称呼。
“其实吧，小楚，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其实都知道，在我们这个行业里，除了那些只准备打几场就金盆洗手，用血用命换钱去交医药费，丧葬费的‘小鬼’，其他常驻场子的‘老鬼’，都是要签订合约的……”
在人类文明的各个角落里，规矩都是存在的，即使是在法律暂时无法注视到的阴暗角落中，那也是有着所谓的“江湖道义”的。
就像是楚江参与的这个地下拳击的场子，若真是有大老爷们急用钱而选择用拳头和鲜血换来一笔丰厚的报酬，那来看比赛的都会说一句好汉，干净利落给钱的场子也能落个道义的名分。
但要是那种“职业”打拳的，想要靠着这门“手艺”吃饭的人，要是背后没什么人撑腰，那可就难办了。
说到底，全世界这种场子何止千千万？满足一些变态的心理需求只是经营的手段，场子真正存在的意义是给一些大佬洗白灰色财产的，所以为了保证洗白的效率，那“剧本”与“剧组”当然是必需品了。
君不见摆在明面上的传统体育有些都腐朽成什么模样了，这暗地里的拳赛要是没点内幕，那也开不起来不是？
说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再深入说明的了，毕竟懂得都懂，多说无益，稍有不慎还很有可能召来别有用心者的注意。
而单经理说的这句话其实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逼迫楚江做出选择——
是签下合同，从此成为“剧组”的一员，继续享受高报酬，并且还能保证一定“安全”的“逢场作戏”。
还是拒绝签约合同，金盆洗手，但从此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场子准备收回那些黑钱。
别说场子这么做有些不讲道理，凭什么那些只打几场的拳手就可以干干净净走人，而卖力又卖命的常驻拳手就要签下注定不公平的协定。
很简单，因为规则是上位者制定的，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想要掀桌子不干，要么有另外一位上位者提供庇护，要么就要拥有掀完桌子还能完整走出饭店的硬实力。
“单经理，我仔细思考过了，虽然这几个月我承蒙您的照顾，但我认为，六识通明，意如金刚才是我所追求的境界，所以……”
什么鬼扯六识通明，什么狗屁意如金刚，单经理对这些玄乎的东西完全没听进去，在楚江的这段回复中，他只听到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
所以。
“所以，你准备不干了？”
单经理有些烦躁，这艹蛋的愣头青，本来以为从监狱里把他捞出来是个英明的选择，毕竟这几个月楚江为场子赚了多少也是有目共睹的，但即便楚江再能打，也终究比不过一场“演出”能为大佬带来的利益多。
所以在大佬的指示下，他已经很多次明里暗里与楚江沟通过了，可这个愣头青愣是装出一副啥也不懂的样子，实在是不识好歹。
“不是不干了，单经理，在对琉璃般若的追求，也就是对终极智慧的追求中，打拳只是一个途径……”
在场子里，除了老板之外，从来都是单经理的一言堂，要不是楚江是老板指名道姓要关照的对象，他早就忍无可忍了。
不过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他也不需要继续忍耐了。
“够了！楚江！我警告你，十分钟内你最好立刻给我回到场子里，老老实实把合同给我签了，并且之前你赚到的那几千万场子都可以既往不咎，权当你的签约费了。”
“但如果你没来，那就别怪我动用一些非常规的特殊手段了！”
面对这最后的通缉，楚江却只是沉默着，在等到单经理因恼怒而沉重起来的鼻息逐渐平息后，他才平静的说到。
“单经理，嗔怒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能力，请您息怒。”
“嘟嘟嘟……”
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忙音，眼神中带着迷茫，单经理不可置信的取下耳麦，想要查看是不是没电了。
可刚摘下耳机，看着直播画面里，正在高楼边缘盘腿而坐的楚江，单经理立刻便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是楚江主动挂掉了电话。
“好……”
“很好……”
“一个只会打拳的和尚罢了，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将夹在手里的雪茄恶狠狠地戳在烟灰缸里，单经理向后仰身，让自己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柔软的沙发内。
再之后，单经理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板，他拒绝了，您看……？”
“那就处理了，钱能拿回来多少是多少。”
“好的，请您放心，一定让那小子后悔。”
“嗯……”
“嘟嘟嘟……”
再次被人挂断电话，可这次单经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气愤，有的，只是挂在冷峻面庞上的阴损笑容。
将手机放下，单经理双手交叉，向隐藏在身后阴影中的一众手下吩咐到。
“告诉兄弟们，拿上家伙事，把这个家伙给我办了！”
“还有，能抓活的就尽量抓活的。”
…………
单经理做的事情，身在高楼顶层的楚江并不清楚，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无非是派出一些打手来收拾自己，说不定还会拿着华国明令禁止的凶器。
而这，也是他选择在这里接通单经理电话的原因，毕竟周围并不存在更高层数的高楼，这样一来，就能规避掉大部分对他存在威胁的大威力枪支。
至于其余可以携带的中小型枪支？
在这些日子里，为了追赶时代潮流，楚江也是恶补了一番影视作品，其中就有一段对话是他非常认可的——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拳快！
而楼顶的阳台就这么大点空间，凭借他的能力，十次跨步就能走个来回，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以及他们手中的枪支弹药。
心中盘算着如何面对那些即将到来的敌人，坐在楼顶的边缘，楚江缓缓闭上了双眼。
吸气……
呼气……
凝如白匹的气息从他的口鼻中流出，大量的水蒸气从他的头顶升腾，那被小雨淋湿的衣衫更是被骤然升高的体温熨干，可见此时楚江的体温有多离谱。
“心如般若，身似琉璃……”
此时此刻，楼下是车水马龙的闹事，楼中有欲取他首级的追兵，而楼顶则是他孤身一人的禅境。
双眼微眯，从眼睑的缝隙中流泄出一丝丝灿烂的金色辉光。
“杀生为护生……”
“斩业非斩人！”
如若金刚在世，楚江再次睁开双眼。
不怒自威，正大光明。
此刻，他就是杖法罗汉，他就是出鞘狂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诸位请回吧，你们杀不了贫僧。”
就这样从高楼顶层的边缘站起，楚江背对着从楼道中冲出来的一群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双手合十，直接开始为在场众人渡往生极乐。
“经理要活的，先把他的手筋脚筋废了。”
领头的话刚一说完，紧接着便是刷刷刷的刀子出鞘的声音，听那金属在空气中颤动而发出的特殊刀鸣，个个都是开过刃的好刀。
现代工业的制品，放到古代那可都是削铁如泥的神兵。
很显然，楚江的告诫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楚江已经提前为来者渡过往生，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将众人的业果送往极乐。
“嗔！”
大喝一声，楚江的身影在众人眼中骤然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啊！
如泣如诉的悲鸣划破夜空，这惨叫是那样的凄惨，让听者不禁胆寒。
而正是这一声惨叫，让众人定位到了楚江的所在，只见在人群的末尾，楚江正单手合十，而余下的那只手则伸出两指，将一位持刀人的双眼戳爆，混浊的晶状体混杂着污血流了一脸。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楚江的双眼竟然是金色的，特别是在这夜晚，更是醒目。
“你是什么鬼！”
站在被戳瞎者的身旁，距离楚江最近的一位尖叫着挥出了钢刀，想要将身前这个眼冒金光的玩意斩个粉碎。
可惜，他的挣扎注定是徒劳的。
“贫僧法号弈心，并不是鬼。”
收回插在眼窝里的手指，令人惊奇的是，楚江的手指上并未沾染哪怕一丝血迹，只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在皮肤之上，这让楚江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一般。
随后，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光，楚江也并未退去，而是恰到好处般，用两只手指夹住了挥向他脖颈处的刀锋，如老虎钳一般紧紧夹住，让钢刀不得存进。
“怒！”
口吐第二个一字真言，随着咔嚓一声，由高强度锻钢打造的钢刀就这样被楚江硬生生折断，而折断后飞溅的碎片更是插入了挥刀者的胸膛，将其“万箭穿心”。
闲庭信步般，在众人的包围下，楚江就这样解决了两位追兵，而整个过程丝滑无比，就像是在呼吸一般，是那样的浑然天成。
“都散开！”
而作为追兵的领头，在看到楚江使用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杀了两个人后，知道一些特殊人士存在的他毫不犹豫的从腋下的枪袋里掏出了一柄制式手枪。
在金陵这座华国的沿海城市，制式手枪是场子能搞到的最大限度违禁品了。
砰！
砰！
砰！
……
咔咔咔。
顾不上周围还没彻底散开的兄弟，领头的一连开了十几枪，直到将弹夹打空，这才看向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楚江。
叮叮叮……
可是，让领头三观彻底崩坏的是，随着楚江松开了一只握拳的手掌，十几枚微微变形的弹头就这样从楚江的掌心坠落到了楼顶的水泥地板上。
这叮叮作响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符，一步步攥紧了领头的心脏，让他窒息，让他疯狂。
“就只有手枪么？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带来几柄步枪呢……”
略有失望的摇了摇头，楚江不再理会已经不敢再上前一步的众人，而是跨过两具体温尚存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了楼梯间。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他杀了两个人是为了保护在场余下所有没有杀意之人，而他杀的那两个人都是要杀他，他也只是斩除了业果。
仅此而已。
至于经理，他不会杀他，毕竟这几个月以来，经理的确很照顾他，所以在楚江看来，经理的罪业已经被他修来的果抵消了。
“此事已了。”
双手再次合十，楚江的身影在阴暗的楼梯走道内逐渐消失了踪迹。
“青铜门……星祭节……”
前几天就有人曾经邀请过他，当时他为了不让别人牵连进来所以婉拒了邀请，这次他怎么说也要去拜访一番。
现世找不到他所追寻的东西，所以他要去更广阔的世界去追寻自己的因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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