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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天书院 > 夏子衿朱慈烺 > 第59章 兄妹叙恩
 
杭州城郊一家农户内。这是一个窄小的庭院,院子里种着一颗歪斜的柳树,东边墙角还稀稀拉拉有三四棵枣树。柳树旁边有口水井,井旁放着一只半旧的木桶和一个生了锈的铁盆。低矮的茅屋坐南朝北,共有三间房。此时正中的堂屋设着灵堂,全身缟素的罗素玉正在灵柩前默默烧纸,脸上泪痕涟涟。

“爷爷,孙女未能尽孝,你就走了。是孙女对不起你……”罗素玉低声饮泣着,越想越伤心。

这时院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男子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他约莫十八九岁,脸上无须,面皮白净,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

他进了门一眼便看见灵堂,眼圈一红,对着罗素玉的背影含悲叫了一声:“小玉!”

罗素玉闻声回过头来,一见来人,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叫道:“哥!”随即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你回来了!”

来人几步奔到堂前,含泪道:“我回来了,来迟了!”原来此人是罗素玉的亲哥哥,名唤罗思远。

罗素玉又是高兴又是难受道:“我也不知道叫人给你传讯到底传到了没有,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她说着泪流满面,“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罗思远含着泪走向灵堂,缓缓跪下,对着灵柩哽咽道:“爷爷,孙儿来晚了!”他磕着头,泪如雨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兄妹俩在灵堂前默默垂泪、烧纸,一时无话。烧完了纸,两人方才坐下叙谈。

罗思远心痛地道:“爷爷不是身子一向很硬朗吗?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爷爷是被人打了,之后断断续续吐血不止,身体就慢慢不行了。”罗素玉悲切地道。

“被人打了?”罗思远又惊又怒,“被谁打的?是为什么事?”

“说来还是我不好,”罗素玉流泪道,“就因为三月前有一天,爷爷上街卖米,因为今年收成不错,爷爷说卖了米给我买布做件衣裳,我就吵着要跟爷爷去。爷爷拗不过,就让我一同去了。”说到此处,罗素玉又伤心起来。

“你别哭,那后来呢?爷爷怎么被打了?”罗思远着急问道。

“我们返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姓曹的公子,他仗势欺人,要强行带我回府。我和爷爷不肯,爷爷苦苦求饶,拼命护着我,他们就打爷爷,爷爷当场就吐血了…”罗素玉说着,声泪俱下。

罗思远听见此处,牙关紧咬,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愤怒无比:“那曹公子是何人?我定要替爷爷报仇!”

“他已经死了。”

“死了?”

“后来一个过路人救了我们,把那公子打死了。”罗素玉擦干眼泪,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

“这种可恶的无赖之徒,死得活该!”罗思远咬牙切齿道。

“我们回家之后,爷爷就一病不起,先后看了几个郎中,吃了不少药,都说爷爷本来就年老体弱,又经一遭毒打,伤及腑脏,迁延难愈。”

罗思远心痛无比,捶胸顿足地道:“都是我不好,我身为男儿,不能尽孝,也没有照顾好你们!我真没用!”

罗素玉哭道:“哥,别这样说,半年前你为了替母亲治病,自己进宫当了太监!为家里你已经毁了自己后半辈子,你还要这么说!”

罗思远泣不成声:“可我还是没能救回娘…”

“哥……你别说了。妹妹也对不起你!”

强烈的辛酸使兄妹二人抱头痛哭,流泪不止。过了一会儿,两人擦干眼泪,罗素玉打起精神,说道:“哥,你那么远回来,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吃的。”

罗思远愁容不展,摆摆手道:“我不饿。刚刚在路上吃过不少干粮了,你这几天够累的,歇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吃。”

罗素玉点点头道:“你在宫里怎么样?还习惯吗?生活苦不苦?”

罗思远苦笑道:“不习惯也没办法,宫中规矩森严,繁琐,说话做事要时时小心。身心都累。”见妹妹又担忧自己,他随即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不过我还好,我做事一向谨慎,很少出差错。别担心哥哥。”

“那你要多多注意,保护自己。”

罗思远点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联想到朱慈烺,罗素玉不禁问道:“听说现在这个皇帝昏庸无能,是不是,哥?”

罗思远看一眼屋外,低声无奈地说道:“咱们现在这个皇上,我看迟早要断送了明朝。”

“真的?”

罗思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可是我听说本来该太子即位的,但因为先前找不到太子,所以才是现在的皇上登基。”

“你听谁说的?”罗思远谨慎地问道,“女孩子家不要随便跟人谈论这些,传到外面要杀头的。”

“哥,我知道。”罗素玉轻声说,“我只是听见人家议论罢了,不会到外面乱说。”

罗思远关心地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可不是,那太子早点回来,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罗素玉不解地道:“早点回来?”

“是啊。”罗思远忍不住说道,“早点出现,顺利继任大统,也不至于到现在,回到朝廷也未必做得了皇帝,难说还性命不保。”

“哥,你说什么?太子回到了朝廷?”罗素玉听见罗思远这么说,大吃一惊。

见罗素玉反应如此激烈,罗思远有些意外,但也没往心里去,他接着说:“是啊,我回来前一天,太子已经被钦差和浙江巡抚等接回了南京。现在此事已传遍天下,你没有听说吗?”

“我这些日子都忙于照顾爷爷,没有出门,爷爷死后,又张罗后事,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哥,你方才说太子可能性命不保,他有危险?”

罗思远看见妹妹焦灼担心的样子,奇怪地道:“你怎么了?小玉?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罗素玉没有回答,她迫不及待地接着问道:“太子现在怎么样?他有什么危险?哥,你快告诉我!”

罗思远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平常从未见你对朝廷之事如此上心。”

“哥,你先别管,你先告诉我,太子现在怎么样?”

罗思远无奈,只得说道:“以我看来,太子现在很危险。我就在皇上身边,他们说什么我都知道。现在皇上以及一伙别有用心的人都在挖空心思证明太子是假冒的,从而可以堂而皇之地将他处死,剪除祸患。”

“那朝中有人帮助太子吗?”罗素玉急问道。

罗思远叹了口气,“也许有吧,我也不清楚。不过太子能回朝,背后应该有人帮忙。反正朝中有两派,互不相让,势均力敌。一旦太子一方处于劣势,太子就很危险。”

罗素玉没理会罗思远后面这几句话,只听见朱慈烺可能有危险,她一把抓住罗思远的衣袖,急切地说道:“哥,你要帮太子,你一定要帮太子!”

“朝廷之事,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罗思远怜爱地责备道,“怎么这么关心!我身份卑微,哪里能轮到我说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即使心里知道是非黑白,却口不能言说,也不能任意妄为,我纵然心里向着太子,又能如何!”

“不行,哥,你就在宫里,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太子!我求你了!”

罗思远闻言,诧异道:“妹妹,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对这些事情,从来不上心,为何今天如此激动?”

罗素玉咬着嘴唇,含泪道:“哥,这个太子我认识。”

“你认识太子?”罗思远一脸惊疑,“这怎么可能!”

罗素玉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罗思远犹自不信:“妹妹,你胡言乱语吧,你怎么可能认识太子呢?”

罗素玉含泪道:“哥,在杭州打死曹公子,救了我和爷爷的就是那太子。”

“什么?太子?这怎么可能!”罗思远大惊。

“千真万确,是太子救了我们。”罗素玉又说道。

“太子?太子怎么会救了你们?你方才怎么没有提到?”罗思远震惊地问道。

“方才讲爷爷的事,我来不及细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罗思远还是不肯相信,“他如何救的你?”

“我起初也不知道他是太子,他没有透露身份。当时太子只是路过,他在杭州也举目无亲,四处彷徨。后来他见曹公子为难我们,还打了爷爷,但周围很多人在看,却没有人敢帮我们。太子挺身而出,救了我和爷爷,在打斗中,那曹公子被自己的家丁失手杀死了!当时爷爷和我怕曹家迫害太子,就报了官,可曹家有权有势,儿子被杀,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威逼知县给太子定了罪,要问斩。”

“啊?那后来呢?太子也没有道出他的身份吗?“

罗素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太子当时为什么一直不肯道出自己的身分,后来我才知道,太子从京城逃出来后,一直孤立无援,而且新朝也有人在追杀他,因此他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当时知县在曹家威逼下不得已对太子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还在他受刑昏死过去之后画了押。可能太子看出他们也是昏官,道出身份也难免一死,因此他一直没说。”

罗思远听罗素玉说得有理,缓缓点头道:“那后来呢?”

“后来好像是牢头给太子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他穿的织有龙纹的衣服,觉得有蹊跷,上报给了知县顾大人,顾大人虽然不能确定太子的身份,却也不敢随意处置。正在为难的时候,他的朋友来拜访,顾大人偶然对他们说起此事,其中一个竟然先前与太子相识,于是一同到狱中探望,确认了他的太子身份,因此这两个人救了太子。”

“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罗思远心中仍有疑虑。

“我起先也不知道,那天那两个人去探望太子,恰好我正给太子送饭。因为太子身份隐秘,他们都没有在我面前提及。后来太子由顾大人安排了一个住所休养,并让我照顾。过几天来了一个夏小姐和一个婢女来看望和照顾太子,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在门外听见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太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罗思远点点头,随即又不放心地问道,“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设计让你知道?”

罗素玉皱眉道:“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一个农家女子,他们何故编这个故事骗我?那有什么益处?”

“也是,是我想多了。”罗思远道,“这么想来,太子的经历也真够曲折的。”

“我听太子讲起,他受了很多苦。”

“那是自然,从小在皇宫长大,本是千金贵体,却落得漂流四方,这太子,也不比我们更幸运。”罗思远感叹道,“而今身在朝廷,又杀机四伏,都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了。”

“哥,太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在宫中,可一定要帮他呀!”罗素玉哀求道。

罗思远叹道:“没想到这太子竟然有一身正气,令人敬佩。可惜,我身份卑贱,纵有心相助,只怕无能为力!这如何是好?”

罗素玉闻言,知道哥哥实在有难处,想到太子又身处险境,她心中焦灼又无计可施,因此默然无语。罗思远在也苦苦思考如果能帮助太子,自己妹妹的救命恩人,因此两人暂且无话。

过了片刻,罗素玉忽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道:“哥,我忽然想起,那个夏小姐的父亲好像在朝中为官,我听他们说话,太子以前好像住过夏小姐家,那夏大人也认识太子,他们似乎相交颇厚,你在宫里,能否与夏大人互通声气,相互照应太子?”

罗思远摇头道:“内宫太监本来就禁止和官员交往,这并非易事。况且,夏大人既然在朝为官,太子之事必定已经了然于胸,他若真的要帮太子,定然也积极参与谋划,用不着我什么。”

“可是你在皇上身边,皇上的有些心思你知道呀,知道了皇上有什么动作,他们不是也好应对吗?”

罗素玉的话倒是提醒了罗思远,他不禁点头道:“你说得对,皇上想对太子有什么动作,或许我能知晓一二。只是如何联络夏大人,这颇费功夫。弄不好,我自己都会惹祸上身,别说帮太子了。”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夏大人是什么官职?我怎么好像没听说过?”

罗素玉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官职,那天太子介绍夏小姐的时候,说好像是什么吏部,反正他们是松江人。”

“吏部?松江人?夏小姐?”罗思远眉头紧蹙,轻声地重复着妹妹的话,忽然他想起什么,“宫里新进了一个贵人,姓夏,就是松江人,我隐约记得贵人的父亲就在吏部,但是并未上任,难道?”

罗素玉不明所以,疑惑地道:“贵人?宫里的贵人,那就是皇上的妃嫔?姓夏?”

罗思远面露喜色:“没错,皇上给她封了贵人,我听人说起,就是姓夏,松江人氏。莫非正是你说的那位夏姑娘?”

罗素玉摇摇头:“应该不是,夏小姐怎么会到宫里做贵人呢!”

“听说她是太监们到民间选秀的时候在杭州偶然见到,然后带进宫的。”

罗素玉一惊:“杭州?什么时候?”

罗思远道:“具体我不大记得了,”他思忖道,“应该是半个多月以前。”

“你说是在杭州?”

“我听说是。”

“难道真是夏小姐……真那么巧,”罗素玉低头思考片刻,又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你可曾见到过夏小姐,长什么模样?”

“我有一次去给贵人送皇上的赏赐,见过一面,但不敢细看,印象中容貌应是极美。”罗思远极力地回忆着夏小姐的样子,“但听闻皇上一见她之后神魂颠倒,本来要封为贵妃的,对她百依百顺,想来应该不是寻常女子。”

“具体长什么样?”

“作为奴才,哪能正眼看主子,我真的没看清楚。”

“哥,照你这么说,夏小姐应该就是那位贵人。她对太子极为关心,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了太子现在宫中,如果知道了太子的处境,她一定会全力搭救的。”

罗思远若有所思地道:“那就好。”

“哥!”罗素玉似乎不满哥哥不太热心的态度,叫了一声,“你回宫以后,想办法确定夏小姐的身份,一起救太子啊,哥!”

“我怎么救啊!”罗思远无奈道。

“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的,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妹妹求你了!”罗素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你早就见不到妹妹了,哥!”

罗思远叹气道:“哥知道,哥知道。你放心,我回宫后会想办法的,我不一定能救太子,只能见机行事吧。”

罗素玉沉吟半晌,忽然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对罗思远说道:“哥,我要进宫当宫女!”

罗思远吓了一大跳,生气道:“你胡说什么?胡闹!”

“我要进宫当宫女,我要去救太子殿下!”

“你糊涂了!”罗思远高声喝道,“我们家一个奴才还不够,你也要去做奴才!你以为宫里是你待的地方!”

“我不管!”罗素玉哭道,“总之你不救殿下,我就要想办法进宫,纵使当奴才,也要想办法救太子!”

罗思远怒道:“你以为你想去就去?想救就能救?身为奴才,地位低下、身份卑贱,能想办法保全自己就万幸了,你别想得那么容易!”

见哥哥生气,罗素玉哭了,罗思远见她哭得委屈,耐心抚慰道:“哥哥不是不想救他,哥哥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一定想办法。好不好?你别再犯傻了!现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如果连你也照顾不好,哥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罗思远也流下泪来。

见罗思远流泪,罗素玉心中难受,她愧疚地道:“哥,都是我不好。可是太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们有机会都不帮他,那于心何安呢!”

“哥不是答应你了吗?会尽量想办法,你相信哥。”

罗素玉忍住泪,轻轻点了点头。

罗思远轻轻地替妹妹撩开脸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疼惜地道:“现在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哥哥离得远,也做不了什么。”

“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你在宫里,一定要小心。”

“唔,哥知道了。”

这一天兄妹俩说话直至深夜,才各自歇息。次日一早,罗思远便离开了家,匆匆赶回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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