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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天书院 > 祝从之池穗 > 88
 
“我刚到他身边的时候, 根本不敢看他, 只觉得他像是冰山一样的人,其实时间久了就知道, 巫他只是不喜欢说话, 还是很喜欢热闹的。”阿萝微微弯着眼睛,看着池穗, 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人一样。

池穗是个好听众,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没有什么插嘴的机会,只是沉默而平静地听着。

“我13岁的时候,他开始手把手教我射箭,他说身为女子, 要有自己的本事, 不管是学武艺还是学药理, 都是很重要的。在我们这里,武力至上, 自然我就学了射箭。”她的声音又轻又快,巫医在门外听着, 微微一阵恍惚。

他当然记得教阿萝射箭时的场景,那小小的女郎心思纯善,就算经历过人生浩劫,依旧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捂着眼睛不敢去看那些流血的动物。

他性情淡漠凉薄,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着地上还在抽搐的兔子说:“这就是你亲手猎杀的, 你要记得,杀人和杀掉一只兔子一样容易。”

他并不是想教她杀人,只是不希望她这样单纯而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可他失算了,就算阿萝可以独自一人猎杀雄鹿,可在面对他的时候,阿萝总是喜欢捏着自己的衣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白教了,巫医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在了远处的天空那里。

“有一年春天,我脸上长了疹子,细细小小的,痒得很,巫他亲自配了中药香囊让我佩戴在身上,不过刚过了三五日,就消了个干净。”

这件事发生在阿萝十五岁的时候,巫医也记得清楚,他的记性向来很好,那个小小的女郎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痕,涕泗横流,几乎睁不开眼睛。

问她话,也不说,只顾呜呜的哭,只想往他怀里钻。旁人对这样来路不明的病只想着早点逃开,也只有巫医自己,并不嫌弃,任由她抱着。

他认识这种疹子,根本不是大病,只是看上去吓人罢了,只是阿萝的身份本来就蹊跷,众人对她避如蛇蝎,甚至匈奴王也开始对他施压:“若是三日内不治好,就把她活埋。”

阿萝在他亲自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好吃好喝地养了五年,若是就这样死了,那也当真是太过不明不白了。巫医那日翻遍了古书,配了一副药。

他虽然是巫医,通晓鬼神之说,可对自身伤害太大,他轻易不会动用。

那那日不知怎的,他就很像算上一卦,最后他亲自算得,这个小丫头可以活得长命百岁,反倒让他安心了。

不过他不打算让她知道,巫医希望阿萝简单纯粹地活着。

“他还把好吃的点心单独拿给我吃。”听到这句话,巫医倒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

那些点心是匈奴王赏赐的,可他并不喜欢吃甜食,那个小女郎眼巴巴地看着他桌上的碟子,模样可怜得紧,索性巫医就对着她招了招手,把碟子递给她。

阿萝像是得了什么巨大的赏赐一般想欢天喜地端在手里,上看下看地挑了半天,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小心地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就眉开眼笑地对他笑着说:“真好吃!”

匈奴王赏赐的糕点,巫医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可偏偏这一次,看着笑意盈盈的阿萝,他回忆起过去的糕点,也总觉得没有记忆里的那么难吃。

“巫他外冷内热,是个心肠极好的人,很好说话,也很有耐心……”阿萝还在絮絮不止地说着,欢天喜地的模样活像一个耽溺爱情的小女人模样,“他其实心里最看重的是匈奴的百姓,所以他经常出诊,遇到极困难的病患甚至不收药费,他自己的住处十分冷清,可每年都要捐赠一大笔款项……”

巫医的心情却越发复杂了,阿萝喜欢他,他早就明白,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二人的世界不会有交集。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比你自己更懂你自己,你的喜好,你说过的话,都有人一点一滴地记在了心里。

阿萝是个善良而美好的女子,像山茶花一样明媚耀眼。没有人能和她相媲美。巫医沉默地站在原地,突然开始觉得十分难堪。

这样美好的人,竟然喜欢他。

他一直想着找机会为阿萝找个好夫家,在军中也搜寻了好一阵,可是平心而论,他觉得很多人都配不上阿萝。

阿萝心思善良敏感,懂的调香,懂的射箭,又通药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随便嫁了。可哪里找得到在巫医心中登对的人呢,所以阿萝一来二去的,再也无人问津。

阿萝依旧在屋里絮絮叨叨地说这话,巫医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烫了一下似的。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萝絮絮叨叨地和池穗说了很久,最终还是意犹未尽地停下了:“我先走了,巫一会说不定要找我,我得空再来见你。”

说着,她端着托盘蹦蹦跳跳的走了,天真烂漫好像没有半点烦恼似的。

过了几日听说俘虏了一批定北军俘虏,池穗沉默地听阿萝说完,默默点头说知道了。

阿萝试探着问:“你就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吗?”

池穗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巫医站在门口,冷冷地说:“自然有区别,阿萝营帐里有女人的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了,我们不能再留你了。三王子如今正在叫我前去,不知道还会发生怎么样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阿萝低呼了一声:“天啊,”

这短短半个月来,她和池穗经常朝夕相处,池穗是第一个愿意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述过去的人,这让她一时间非常不舍。

池穗看向他俩,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多谢你们的照拂了。”她沉默地坐好,等着巫医为她端来□□。

“你换上阿萝的衣服,现在走。”

*

赫连祁甩掉手里的马鞭,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还是不肯说吗?我的问题不复杂,如今定北军究竟由谁主事,你们的大军又藏匿在何处?”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狠狠呸了一口,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他根本不顾:“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众人起初被赫连祁凶狠的手腕震慑住了,可时间久了,威慑力便减退了,众人都一脸麻木地看着他,似乎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好好好。”赫连祁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知道池穗是怎么死的吗?她亲口喝了我们匈奴巫医配成的药,全身溃烂而死,死状极惨,你们不是和他感情深厚吗?不如亲自去试试。”

巫医垂着手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里面发出一股很刺鼻的气味。

“这次要谁来呢?”赫连祁环顾了一圈,指着刘伍长身边的一个人冷笑道,“不如就是你吧。”

立刻有人上前,把那人拉了起来,捏着他的下巴把一碗中药灌了下去。

刘伍长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地上翻滚嚎叫,直到再也一动不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刀尖滚过一般痛不欲生。

池穗是他们的将军啊,竟然是以这样的惨状死去,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愤,抬起眼,他的眼神深处好像燃烧着火苗。

“还有谁想试试匈奴的酷刑?”赫连祁一面问,一面冷笑。

刘伍长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身量很高,有几乎两米,赫连祁微微仰起头看向他:“怎么?你想开了?”

刘伍长点点头:“不过这一切,我只和二王子说。”

一言激起千层浪,赫连祁的脸色难看起来:“那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和二王子的关系?我是他的亲弟弟,这次审讯是他特别要求我的,怎么,你这是逼我分出亲疏远近吗?”

刘伍长咽了咽口水,他目光冷冷地看着赫连祁,似乎还带着轻蔑神色:“我自然知道你和二王子的关系,不过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庶出,匈奴最在意嫡庶,你的位置只怕不会太高,我要和匈奴最有分量的人说话。”

赫连祁强行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他一字一句地说:“好,既然你觉得我不够资格,那么城王爷呢?难不成,在你心里,堂堂王爷,比不得二王子吗?”

“自然比不得。”刘伍长似乎笑了笑,只是笑容抵达不到眼睛里,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或者说,他所有的热情和激情,都随着池穗的逝去而不在了一般。

“城王爷是王爷,可惜是个庶出,我是个讲究门第的人,恕我直言,庶出又如何,到底不能一步登天,王位也与他无关,那又有什么用呢?”

刘伍长的语气平静,可里面却又带着不同小觑的镇定和从容。

赫连城和赫连颉似乎被问住了。赫连城一步一步走到祝从之面前,用折扇的扇背挑了一下刘伍长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你今年多大了。”赫连城问了一个并不想干的问题。

刘伍长没料到赫连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犹豫了一下:“二十岁。”

没料到竟然是加冠的年龄,刘万时虽然看上去成熟,可年龄上竟然才这么少,实在让人意外。

赫连城嗯了一声:“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不管是池穗的参领几人,还是大军的位置,只要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我在匈奴有万顷草场,有数不清的牛羊马匹,只要你开口,我保准你能得到比在大梁好十倍的待遇。”

赫连城开出的价码非常诱人,可惜,刘伍长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眼,眼中一派幽深寂静:“我只想把这一切告诉匈奴的继承人。我是池将军身边的人,我知道的比他们多的多。”

坐在一起的其他战俘再也忍不住了,一起对他破口大骂:“你真是个畜生,你哪里对得起将军的栽培,亏得她这般信任你,想不到你在背后捅刀子……”

刘伍长沉默的听着,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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